Chapter.1 肢體活動
初始之風
搓落些許鹹澀的青草香,夕陽之下,迎面拂過海水味的風。 藏身風妖精柔軟的棉絮搖籃裡,探頭窺視的眼簾映入逐而清晰的村落剪影,或許是終於可以暫且安下了心,也或許純粹輕輕晃擺搖出了點睡意──在被安置於草棚後,細聽風與蟲鳴與呼吸聲,早早入了眠。 情況不會糟糕下去的。 在意識開始朦朧之際他這麼安慰自己。 那之後又過了幾天。 事情比他預想得麻煩許多。 耶緹仰躺在地,幾乎是以茫然的目光注視散落天空的紙張。 聽說那疊紙叫做講義。 來到這座島嶼的數日間,饑荒與戰事,霍奇會長那番演說,讓他覺得自己果然仍舊過於天真樂觀。他不該把初來乍到所遇之事如此輕易拋諸腦後。 行走然後飛翔,公會給予穿越者們熟悉身體的課題。 自保的基本。 耶緹站直起身,雙腿如兩根竹筷用力插穩地面撐住姆克兒圓滾的身軀,站挺、摔倒、躺平,這幾日以來他斷續反覆的動作。小心翼翼踏出右腳準備再行不知幾度的挑戰時,一時不察踩住跟前紙張滑掉了平衡。 於是後腦杓就這麼扣上地板。 於是就這麼眼睜睜看著講義旋飛出視野。 「……」 該去一張張撿拾回來嗎? 好累。 攤平翅膀,有那麼點自暴自棄的味道,耶緹閉上了眼。 跌得滿身沙泥讓他很想清理,同時有股懷念的情緒慢慢填滿心思。 他很久沒有當過學生了。似乎不是什麼不快的歲月,但也稱不上愉快。窗櫺縫間飄落的月桂花瓣,師長的斥罵聲,孩子們的歡笑聲,揉搓成暖黃色的時光。 從這條線開始摸索回想過去,希冀更為具體的隻字片語,卻只有滿身疼痛感令他熟悉,他以前到底在學什麼會惹得滿身疼? 耶緹輕輕搖頭,這不是現下重要的事。 側過身滾了半圈,轉正翻倒的景象,瞇起眼眸在穿越者與穿越者間找尋四散白紙的蹤影,衷心希望不會飛到什麼離譜的地方,譬如火焰獅的嘴裡。啊,看到了。 站他可說是已然駕輕就熟,但,僅止於如此。 「左邊……嗯?」想著往左方走,身體卻拉著自己朝反方向進發。眼看離目標物越來越遠,耶緹試圖把感覺抓回去——不是這邊,是那邊,那邊。 啊。 硬是拉回目標軌道上拉得太過了,如失算的角度衡量,劃出去的線條圈不住終點標的,他覺得重心又傾向一邊了。……好吧,至少離那幾張紙比較近了。 一次次嘗試修正,歪歪扭扭蛇行前進。 碰的一聲,迎面撞上牆壁。 扣的一聲,額側撞擊草棚圓柱。 咚的一聲,擦撞果實滿載的木桶。 就在耶緹繞了大半段遠路終於靠近那幾張講義,可以大功告成先休息喘口氣,再來一邊慢慢思索如何飛行時,一陣風再度吹亂了他的計畫。視界填滿了白色,正如他當下的心情。 頭隱隱作疼。 「慢、著。」僵硬吐出幾個字。 生硬得像機器人在講話。 彷彿是在回應,風伸出手送迷途紙張輕輕推出村外。 「……」 不曉得是對風對講義還是對自己的運來得一股氣。 紅色眼眸緊盯飛散的方向,耶緹邁開腳步,跑了起來。 放開思考。 彎曲的趾爪交錯刨過泥,揚起了沙。景色在變化,他不曉得身處何處,只是想縮短追逐者與被追者的距離──那隻手將它推得更遠。 熱。 呼吸步入短促。 腳下猛地一個踉蹌,天空搖晃一下子跌摔泥地,眼冒金星,爪子胡亂蹭蹬著地,用力蹬起了身。跑,但是捲著青草香的海風不為這邊鼓勁,只顧把翻飛的白紙吹得老高。 追不上。 這樣怎麼可能追得上。 這麼一想,平衡又是晃蕩,自己絆住了自己的腳步,然而整個身虛浮騰空的感覺他直覺該做些什麼,不是傻楞楞地再與地面親密接觸撞得頭昏眼花,而是往上── 張開翅膀。並非作為『人』的手,接受『現在』的『這個狀態』,這副模樣同是他『自己』。一次兩次三次拍動起深棕羽翼,腦海閃現而逝,逆著光、橫過眼前寬大漂亮的翅膀,不知名的情緒湧現渲染開來。 耳膜鼓譟著振翅聲。 用力地、使勁地,緩和下墜的力道,雙足先後悶聲落地。還不行,這個感覺不太對。幾次躍起、幾次墜落。奔跑著,體力流逝著,試圖找出過去很多很多時候,夥伴們優美振翅飛翔的瞬間。 時而仰望,時而跟他們一起,在天空。 更加輕盈的。 「風……」半垂落下眼簾。啣走夕光的風點過鳥喙,撫過飛羽,踏過尾羽。觀察它、借助於它,再一個振翅,吹散了滿身堆積的滯悶和沉重。 視野剎那間高了起來。 高過小丘,高過樹木,然後──俯瞰這片草原。 沾染了大片夕色橘黃,點綴稀疏高木與灌木叢交織遼闊。迎向光,草屑翻飛燒紅了身。來到雷吉島的第一日,他同樣看過這般景色,風同樣舒適地拂過他的身。 然而追逐的目標已經不知所蹤。 慢慢吐出一口氣。 也許是疲倦了,昏眩過後失去續航的氣力。 下墜。 被提起來。 ……提起來? 驚恐促使耶緹唰地睜開眼睛。 被捉住腳倒吊著,只看見淺黃色的龐然身軀。 被,什麼大生物抓住了。 「嘿,小朋友──」 想也不想,耶緹拼命扭動身子掙扎無效,直接揮動翅膀使命搧出一巴掌,啪一聲打在對方軟軟的肚皮上。 肚皮搖晃幾下,歸於平靜。 安靜。 「……哎呀──咱還以為小朋友是在練飛呢,原來是再練招啊,剛剛那下不太夠力喔。」被更往上提,耶緹這才看清楚大生物頸脖綁繫的繩上掛著寶貝球圖案的掛飾。 是公會的人。 尷尬了。 「啊,那個……對不起。」 與對方的視線平視,是快龍啊,剛這麼想著,那對堇色眼眸便笑彎了眼。「欸,沒關係啦小朋友不用道歉。咱只是剛回村就看見一隻小鳥毛毛躁躁的不知道要打哪裡去,還把自己滾成泥巴球,覺得有點擔心便多管閒事跟著了。」 「那些紙很重要嗎?藏寶圖?」 這可不是全看見嗎。 自己的蠢事。 很想掩住臉,不過在這之前得先做一件事。 很重要的,切身相關的。 「那個……」 「嗯?」 「……」 「怎麼啦?」快龍露出不解的神色。「怎麼愁眉苦臉的,咱又不會吃了你,不用擺出那麼防衛的姿態啊。」 「不是的,那是…………」 後面的聲音小到快聽不見。 「嗯??」 左看右看,覺得身體越發僵硬,耶緹發出畢生當前最大的音量: 「……我、我的翅膀收不回去!」 用力過頭,扭了。 (END) 總字數/2250 |